东北二人转系列之江湖篇---对手
一年以后满台浪死了。 满台浪是唐三章的师兄,师父临终时展开两根手指头,弯弯曲曲就像燃尽的木炭头,说,只有一个念性,你哥俩分开来搭班子。师兄俩还没有问为啥,师父瞪了瞪死潭水一样的眼睛驾鹤西去了。那时整个东北,从黑龙江的哈尔滨到吉林的榆树到辽宁铁岭和大石桥等地,都行走着二人转的帮伙,他们带给了各个村屯快乐和歌声,就像春天的东北田野上、山岗上、道路旁铺展的婆婆丁花,一片片金黄和一阵阵芬芳点缀着民间风情。
唐三章和满台浪在班子珠联璧合,分开来是强劲的对手,百姓在听过两个班子的演出以后,街谈巷议品头论足,这个的长处那个的短处,这个舞姿和动作,那个的唱腔和声音,就像筛选豆子一样比较甄别。两个班子的声望如影随形无法割舍,探听彼此的行踪,琢磨对方的舞姿和唱腔。在彼此的对比中研究对方,在相互竞争中超越对方。
东北有一句俗话,大姑娘美大姑娘浪。美是一潭静水,浪是一阵春风。欣赏二人转的权威人物汪二爷,看了一场满台浪的演出之后,对满台浪说,俺送你一个艺名满台浪。满台浪扑通给跪下了。晚上满台浪请老人家吃了猪肉顿粉条子,临了送老人家一把关东上等的烟草。从此满台浪名扬辽北以致整个东北乡村旮旯。
满台浪是舞台真正的统治者。表演时,舞台上满眼都是他的影子,随着唱词的变化他的舞姿不断变换,有时是一阵轻风掠过,有时是疾风暴雨;时而是一道彩虹,时而是灿烂的朝霞;有时是一片影子,有时是一练线条,精彩处分不出哪里是人哪里是影子。满台浪的前脸后身旁相都恰到好处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种美。
那一年冬天,满台浪戏班子的声望盖过了唐三章的班子,满台浪班子趟过的地方很少再引起百姓的兴趣,加之辽南大石桥和吉林榆树的几个班子,有钱人都雇用名声大的班子显示富有和地位。腊月初八那天,天气嘎巴嘎巴的冷。张相镇的张大财主家小老婆生的儿子满月,附近班子闻听信息都要来唱,王财主点名要请满台浪的班子唱唱。其他班子听说满台浪就自觉退却了。二愣子说,这回够满台浪牛皮一年了,这一场下来还不赏个盆满钵满啊。大桥说,咱和人家有差距呢。小翠说,这差距越来越大了。
傍晚时分,满台浪的大徒弟彩蝴蝶来请唐三章,说和东家王财主说好了,为了给助兴,请唐三章的班子和满台浪的班子打对光,都使出看家的本事给东家解闷。唐三章叼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烟。小喜儿问,咱们到底去还是不去啊。二愣子说咱们一定得去。师父说,你们懂得个屁啊,要是咱们唱砸了,被比试下去咱就没法混了。大桥说,如果咱们不去,会被人家耻笑,咱就更没有脸见人了,应该马革裹尸还葬耳,死也要死在戏台上啊!
唐三章咬了咬牙说,去!
唱了两个晚上后,唐三章的戏班子名声大振。整整半年百姓还在议论那一晚的对阵。很多村落的财主邀请两个班子再次唱对台戏,都被满台浪和唐三章毅然拒绝。
后来听到满台浪被日本鬼子扔到狼狗圈的消息。狼狗活活把满台浪给撕了。那时小鬼子不允许百姓晚上点灯,更不许有任何声响,满台浪在自个家里,忍不住就唱了几句,被小鬼子听见了。抓起来扔进了狼狗圈,凶狠的狼狗都饿极了,撕了满台浪的下身再撕上身,满台浪疼啊,他就大声喊,附近的百姓说他在唱《二龙山》。直到最后一口气。
满台浪的亲人收到的只是一堆白骨,家里人把满台浪埋到东山沟的百家姓坟场。烧头七那天,唐三章带着徒弟去上坟。唐三章坐在坟头给满台浪唱唱,悲悲切切凄凄惨惨。然后让每个徒弟开始唱唱,徒弟们开始不愿意唱。
唐三章怒道,你们跪下唱,知道不,那场让咱们能站住脚跟的打对光,是师兄有意安排的,他说有了对手咱才长进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