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二人转系列之生活篇---眼睛
那一晚，唐三章唱到一个高亢的尾音，声音袅袅恰是云雀在蓝色天际飞翔，就像遭遇到一只苍鹰的拦截，声音瞬间化作轻烟一样消散，观众只是看见唐三章张大嘴巴，两只胳膊翅膀一样定型在空中，表情随之被冬天的冷气冻结一样。唐三章的目光被角落里的目光咬住了。先前唐三章的目光还是躲闪游弋着，后来就像鸟儿被老鹰捕捉到了，就像一只羊羔落入了狼口，就像一根草棍被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。 唐三章的停顿把入戏的戏迷惊醒了，一阵吧嗒吧嗒的吸旱烟磕瓜子啃冰糖葫芦的声音，顺着唐三章的目光捋过去，一个四方大脸的典型东北半大小子，搭眼一看知道不是本村的人，扎在人群里有卓尔不群的特质。
一连三日，唐三章无法躲避那对目光，戏班子去东堡子眼睛随到东堡子，戏班子去马家寨眼睛随到马家寨，班子去山后岭眼睛随到山后岭。这是和汪二爷完全不同意义的目光，汪二爷的眼神里有宽容和豁达，也有审视和挑剔，还有平和淡然；这双眼睛里透露出专注和仇视，怀疑和茫然。唐三章真的担心了起来。
你为啥跟着俺呢？唐三章委派二楞子去打听。
二人转不是给人看的吗？小伙子回答。
二楞子回来和唐三章学话，唐三章语塞无言。
当天晚上，唐三章和徒弟们离开了靠山屯，麻麻黑的时候翻过山
梁，忽然小翠从队伍的后面跑过来，一下子就抱住了唐三章，脸色窗户纸一样的颜色，声音都变调了，结结巴巴地说，师父师父，后面一双眼睛！唐三章和徒弟们扭头看小翠指的山梁上，一双绿旺旺的眼睛闪动着冷峻的光芒。那是一只传说中三条腿的孤狼，孤狼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他们，唐三章吩咐徒弟们去路边的山坡上拣两块打火石，小翠两只手死命拉着师父的后衣襟道，我不敢。二楞子赶紧捡起两块打火石敲击起来，打火石在黑暗中爆裂出蓝色的火花。那条孤狼开始退后了。
夜里小翠说起了梦话，把房东吓得毛骨悚然。唐三章见啥都成了眼睛，窗户是房子的眼睛，水井是大地的眼睛，太阳是天空的眼睛，那些眼睛透着神秘的色彩。大白菜给小翠抓了两副草药灌下去。唐三章找貂皮屯村的胡瞎子掐算，胡瞎子大拇指在其他指洼上点点，嘴里念念有词入了境界的样子，说，冲撞了西山的一路神仙了。唐三章丢下卦资回来，买了一捆烧纸去村子西头烧了。
烟消灰灭的时候，唐三章看见夜色里显现出那双眼睛，那个小伙子从黑夜里走出来。唐三章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，迎着小伙子过去，问，你叫啥名字？
大桥！
稀罕二人转？
稀罕！
就来唱吧。
嗯。
俺要把入行的仪式整热闹。
嗯。
不能毛毛草草。
嗯。
俺就是你师父了。
嗯。
半大小伙子站到了唐三章的侧后面顺着走。唐三章再看不到那束目光了。唐三章后来路过貂皮屯村的时候，拎去一包果子拜访了赵瞎子，说那路神仙被收服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