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小便接触的艺术,还得说是晋剧了。父亲老旧的收音机里传出的,邻家姐姐关好门偷偷演唱的,乡间小戏台上激荡的,常常是早已熟悉的梆子腔——慷慨激昂的,高亢粗犷的,但又不全是,其间自有细腻缠绵,清新婉约。这便是黄土高原绽放的花,看上去豪放,骨子里却温婉柔和。 秦腔就不同了。秦腔的古朴雄壮是彻底的,仿佛蓬勃生长蔓延无际的野草,倔强而张扬,一往无前。有时听秦腔,还没分清是在唱还是吼,已经被莫名的苍凉与凄苦所笼罩。也许,只有经遇过坎坷波折起落沉浮,才能从风风火火震天撼地的秦腔中品出深味。
真正有气势的,其实是京剧。字正腔圆,中规中矩,透着大家气派。京剧是豪门深宅里的繁华旧梦,是泛黄书卷中的世态人情。听京剧,最好在神清气爽时,沏一壶香茶,微闭了眼,懒懒地靠在椅子上,手中再展一把折扇,等那一声声唱腔行云流水般飘来,听到高亢处,忽地喊一声“好”。这般听戏的模样,该是旧日气象了,透着几分历史的沧桑。
南方的剧种也不少,可总是听不惯。越剧清婉,却太柔太媚,甜得有点腻,是江南的小家碧玉,舒展不开。苏州评弹起落有致,听起来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,调子非常美,可惜怎么也不喜欢那又软又糯的苏州白话。倒是带有山野气息的黄梅戏,别有一番韵味。只是,这黄梅戏最适宜的,也就是唱唱才子佳人男欢女爱吧。
不同的地域生长不同的剧种,不同的剧种演绎着相同的内容。热闹处紧锣密鼓,极尽华丽,冷清时一把胡琴相和,惆怅无限。飘逸的水袖,款款的台步,别有韵味的念白,声声动人的唱腔,旌旗飞舞,人影晃动,你刚唱罢,他又登场,幕开幕合间,说不完唱不尽的前生今世。
如果说戏剧是一部小说,那它就是《红楼梦》了——包罗万象,处处闪射着优雅的光华,有点排场,有点铺陈,慢悠悠地,一点一点地,细数这纷繁世事苦乐人生。
现在的人,尤其是年轻人,就算有悠闲的工夫,也未必就有悠闲的心情,有几个肯坐下来,听这种节奏缓慢的絮叨呢?戏剧被冷落了,道尽沧桑的戏剧,自己也终于品出了沧桑。看着戏剧越走越远,只留下凄美的回声,不知现代人的心头,是否会觉出一丁点的遗憾?